故乡多槐,那槐树的枝丫上往往隐藏着钝钝的刺,一二月份时,那枯老的树丫上便悄悄地冒出了绿芽。冲开那如同鳄鱼鳞片的芽儿,却毫发无伤,竟也茁壮了,于是不停地抽出新枝新叶。记得顽皮的小毛孩会在那绿绿的叶丛中挑来挑去,于是,看到心中那最大最薄的一片,便踮着脚尖,猛地摘下来,放在嘴里吹,吹出一声声“啪”“啪”沉闷的声音。吹破了,又舍不得扔下,扒了很久,找到一片更好的,便又摘下来,放在嘴里吹。而原来那片,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四五月份时,天是温凉温凉的,槐树上却已经藏了一串青白色的小铃了,若不仔细瞅,是断然看不到的。于是,在哪天早上,一阵清甜的花香叫醒了那熟睡的人,一向爱花的人闻到了这样的花香是无心安睡的,心里想的,最里念的都是:“花开了?花开了,花开了!”
推开门,那香更深了,四下里皆是“嗡嗡”的声音,是的,是小蜜蜂,在这花簇中流连,这一串串的花儿,它有着兰花的花萼,它有着梅花的香氛,它热烈地盛开着。
风,轻轻的,慢慢的,将花香吸足了,蘸饱了,便笑着走了。
雨,悄悄的,浠浠的,将花香揉好了,发开了,便舍不得走了。
在这细雨夹着轻风的春日里,槐花开始凋谢了,只是密密麻麻的铺在地上,于是地上的土腥味儿中便掺和着槐花香。这个时候,女孩总会换上最美的连衣裙,扔下手里的伞,四下里瞅瞅,没人了,便开心地转起圈圈,于是那裙子便在花海里绽放。她不知道,槐树正望着她笑呢,但却不敢笑出声来。少女转累了就摘下一簇槐花放在包里,拾起那未关的伞,那粉色的伞上早已有几个槐花零散地落在上面了。
少女四下里瞅瞅,没有人,心里就很快活。
槐树呢,笑着和她作别,接着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周围这一片片的槐树林。
路,这根灰白色的钢针不知何时,开始织这这个村子,于是草地、松树林、农田、菜园……都被织进去了,而槐树也是在其中的。
路修好了,鞋上再也没有泥巴了,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四五月份来了,少女如期而至,她骑着自行车,用力地蹬着踏板。可是,她找不到槐树了,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跳舞了,因为花找不到了,因为人多了。但是她不愿放弃,她一直寻找,一直寻找,却发现那个人已经走了,那个躲在槐树后面看着她的人早已到城里去了,她说不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这里了,她也知道树都不在了,人也是如此的。
六月份,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颠簸的车上,她时不时拿出去年的槐花,白色的花瓣早已变成了灰褐色,但是脉络却还是那么清晰,凑近了还有那淡淡的清香,她知道她早就该忘了,忘了那些不该记住的东西。
她拉开窗帘,窥探这个从未谋面的世界,她看着那偌大的房屋,还有各种被精心修剪的花,那花着实比槐花娇艳多了,她挪不开眼睛。
到城里了,路是那么的宽,那么的平,她小心地踩上去,硬硬的,却很舒服。她看着这条路啊,心里不住地念道:“怎么这么宽的路啊?”
“不错啊,比家里的路宽多了。”
她爱这城里,不久她学会打扮自己了,她学会和男生说话了,她学会在很多人面前跳舞了,她学会说着令自己厌恶的话了,她学会了很多,很多……
三十岁那年,她请假回自己的故乡,回家的途中,故乡的一切都变了,路变得更宽了,油菜花金灿灿的,一片片的,在那暖暖的阳光下,路虽然有点窄,却很干净,旁边还是有很多长满野草的小路,点在野草上的是蓝色的小花,她下了车,在路上自由的走着,突然,她嗅到一阵熟悉的花香。
“槐花!”
她向前跑去,果然,是一片槐树林,都开了,都开了!
走近了,她才发现,那槐树是从树桩旁长出来的,他们没有走,她不知为什么,第一次敢哭的这么大声。
她回头看着故乡的路,那么窄,可是她可以自由地走,城里的路,那么宽,可是要按着规矩走,故乡的槐树,永远都活着,永远都等着那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