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被用家法后,又关了禁闭。禁闭中,方渐渐冷静下来。细细思量,自己哀求无用,哭闹亦无益。老爷是董家的天,说一不二。即便是太太,也拗不过他。自己任性闹腾,与他玩对抗,硬碰硬的后果,只能是死路一条。
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决定装顺从,只有装才有出路。便隐藏刺猬本性,披上绵羊外衣,乔装打扮成一切皆遵父命、顺父意。果不其然,数日后,他被解禁,获得自由。
一得自由,便忙忙寻玉成。只有玉成有能力、且愿意帮他。后来汤玉成果然不负所望,冒险相助,为朋友两肋插刀。先帮外公逃至武昌,后又将外婆偷偷送出孝感城,欲与外公团聚。不幸被麻姑一网打尽。
汤玉成敢冒汤家之大不韪、心甘情愿帮外公外婆,也有个缘故。麻糖大王汤光宗是个妻妾成群的淫魔色鬼。平生娶妻纳妾不知多少,生下儿女亦不知多少。不过,多半折耗夭亡。活到成年的仅十龙九凤。在龙的排行中,玉成居六;在凤的排行中,玉兰居九。
那时汤家麻糖生意极兴隆,窃贼盗匪便惦记上了。越货劫财,时有发生。汤家为保财产安全,便以暴制暴,在西城北角建了“楚侠武馆”。老汤命十龙及合家男仆闲暇时一律习武。
玉成秉性好动。幼年入读私塾,常因屁股坐不热板凳而遭先生戒尺。学业平平,又系庶出,备受父亲冷落,更遭兄弟欺凌。可习武后,竟得师父宠爱。言他天生武侠坯子。拳脚功夫,悟性极高。不论何等奇险怪招,师父一点即通。其武功遂为十龙之魁。自此,方得老汤器重,可参与家族事业。
玉成长我外公两岁,亦极慕内家拳法,常与外公切磋,二人渐成知音。两人一块习武时,常带着九妹。玉兰在一旁安安静静当观众。外公又酷又帅的招式,她看得如醉如痴。
玉兰亦系庶出,可怜母亲仅生她一个女孩。在妻妾成群的汤家,境遇比玉成更糟。玉成侠肝义胆,对九妹的遭遇感同身受,但凡兄弟姊妹中有谁欺负她,他一定要跳出来保护。幼时尚未习武,常被兄弟们打得鼻青脸肿,可其狭义心肠不改。习得武功后,再无人欺负九妹了。玉兰最敬佩六哥,在她眼中,六哥便是她的天。
玉兰十二岁,已长成大家闺秀。亭亭玉立,肤如凝脂,气若幽兰。面生两靥,笑中带愁。美目流盼,含情脉脉。行如杨柳,婀娜多姿。外公每每看她一眼,心便狂跳不止。双双坠入情海,不能自拔。便央求老槐荫树做媒,各自将心掏出来交给对方珍藏。发誓厮守终身,白头偕老。
原本甜甜蜜蜜,忽遭家族强拆。两人正愁不胜愁,焦头烂额,忽又杀出个麻姑来,有如雪上加霜。野蛮的麻姑,仗势欺人,强奸民意,横刀夺爱,硬要拆散外公外婆。幸亏玉成鼎力相助,想出个暗渡陈仓之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外公渡到省城。
腊月十六日,亦即大婚前两天,依孝感婚俗,准姑爷该带上贵重礼品,至女方家感谢岳父岳母对准妻子养育恩情。董家上上下下忙乱一团,亦未寻着我外公,老爷气急败坏。他对县长的承诺,可不是闹着玩的,眼下须得兑现。
送聘礼那日,老爷无可奈何,只得叫上老二茂兰,硬着头皮亲自上县府答谢亲家。众家仆挑的挑,抬的抬,一路放着鞭炮,浩浩荡荡来到县府。肖县长一见老爷和茂兰,便皱起眉头问:怎么是你俩?芝兰呢?
老爷惭愧得无地自容,无言以答,恨不得即刻剥了逆子的皮。茂兰只得代父受过,连连道歉。肖县长哪里理会,气哼哼道:道歉有个屁用!后天便是大喜日子,没有人,如何拜堂?
老爷忙上前给县长鞠躬赔礼一番。然后说道:我也正是担心这个逆子害人,才亲自到您府上,一则负荆请罪,二则想与亲家翁商议个万全之策。
县长白了老爷一眼,气鼓鼓道:能有什么万全之策?你想推迟婚期么?我可提醒你,你跟我立过军令状哦!
老爷忙说:不!不!不!婚礼如期举行!绝不推迟!
县长瞪大了眼睛看着老爷,心想:你这个老东西,事到如今还想花言巧语糊弄本官,没有新郎官,我看你如何拜堂?
老爷被他如炬的目光瞪得心里直哆嗦,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县长见他噤若寒蝉,可怜兮兮,便收回凶狠的目光,又问:你有什么办法?且说来听听!
老爷见问,才鼓起勇气说:我还在寻找这个逆子,只是担心万一后天还是杳无音讯,故特来跟亲家翁商议个应急的法子……
老爷说到这儿,又停顿下来,偷偷观察县长的脸色。县长极不耐烦地喝道:你吞吞吐吐个啥?快说呀!
老爷心一横,便豁出去了:倘若后天仍寻不见逆子,我想,是否可以叫茂兰顶替拜堂?还请亲家翁定夺。
肖县长一听,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老爷鼻子责骂:荒唐!荒唐!简直荒唐透顶!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这种没屁眼的事也想得出来!
老爷从未被人当面辱骂,一时惊慌失措,呆若木鸡。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麻姑闯入厅堂,斩钉截铁地说:父亲,女儿看这个办法可行!
原来麻姑一直躲在厅堂玄关后面窃听。刚才看见茂兰而不见芝兰,便有了不祥之感,心里着实痛苦。后见老爷坚决表示如期完婚,方又感到些许安慰。向来唯我独尊的习性,不可能容忍推延婚期。倘若不能如期出嫁,自己将会成为全城人的笑柄,街头巷尾那些无聊之辈,便有了嚼不完的舌头。略加思量,两害相权取其轻。见父亲训斥老爷,唯恐事情闹僵,便慌忙跳出来支持老爷。
老爷感激地看了麻姑一眼,心里越发觉得她知书达礼,识大体,顾大局,是个难得的侠义贤慧媳妇。同时,也更加痛恨我外公。暗暗骂道:你个有眼无珠的孽障!不识高低贤愚的混账东西!轻狂浅薄的贱骨头!遭天打雷劈的不孝逆子!
县长父女各执己见,老爷不知所措,尴尬站立,沉默不语。麻姑看出他的窘态,忙解围道:伯父,您刚才所言,我皆听见。后天,无论芝兰是否回家,只要您老人家承认我是您的儿媳妇,我便要嫁到董家去。您不管我爹说什么,要嫁的人是我!大喜之日将至,家政内务繁多,众人定然等着您去吩咐操办呢,您和二哥就请回吧。
老爷一听,如获大赦,连忙逃出县府。一路上愈加感念麻姑,亦更加坚信自己眼光独特!恨不得只认这个儿媳妇,不认那个逆子。
见老爷走出大门,肖县长老泪纵横,问麻姑:女儿啊!你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
麻姑笑道:爹,女儿并不觉得委屈呀。
县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呆呆看着女儿。麻姑嘲弄父亲道:爹,亏您做了大半辈子县太爷!是急糊涂了?还是真不开窍?您想想啊,只要我嫁过去了,两家变成一家,您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寻找您女婿呀,我亦可理直气壮地寻找我丈夫。如此方叫师出有名,对不对?如此这般,纵使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他抓回来!所以嘛,做事不能舍本逐末,不可太拘泥于形式。
见女儿如此开导自己,县长心里好受了许多,也豁亮了许多。
腊月十八日,董家果真让茂兰迎亲,顶替拜堂。婚礼煞有介事地隆重进行,热热闹闹,喜气洋洋。麻姑终于如愿做了董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