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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湖文艺】袅袅炊烟沙堡溪

发布者:汪忠杰 编辑:李芳 发布时间:2019-03-19 浏览次数:



我叫沙堡溪。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但我的儿孙们嫌我又丑又贫。开口说我穷山沟,闭口骂我鬼地方,而且是个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儿孙们嫌弃我,一心想逃离,幸亏国家限制人口流动,硬是摁住了他们,才勉强与我朝夕相伴。不过,自从1978年国家实行改革开放以后,我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初是那些躁动的年轻后生离开了我的怀抱,去外面寻找花花绿绿的世界。娃儿们在城里转了一圈,回来就胡拍海吹,说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城里高楼大厦,电灯电话,饭碗是金的,汤勺是银的,筷子都是象牙做的。城里人过的,嗨,那才叫快活神仙。中年人听了,抵挡不了诱惑,也跟着跑出去。渐渐地一带十,十带百,后来,连稍微能蹦跶几下的爹爹婆婆也被带出去了。


看着儿孙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悲伤,我痛哭。奇怪的是,没有人因为我的哭泣而停住脚步。30多年的大逃离,原本热热闹闹的村庄慢慢变得衰败荒凉,常住人口由三千多一直降到两三百人。于是,人家送我一个外号,叫什么“空心村”。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但也无可奈何。

离开鬼地方的儿孙们,满以为到了城里真的能过上神仙一样的快活日子,其实不然。出去后才知道城里并不是那么好混的,吃的住的用的还不如家里呢。他们大多没文化,没技能,加上懒散的生活习惯,一时很难融入城市的节奏。

由于没有稳定的工作,时常从城市的一个角落流窜到另一个角落;或者从一座城市盲流到另一座城市。流浪中的儿孙们有个标配,就是那些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里面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城里人管他们叫“农民工”。

农民工”在城里过得很挣扎:继续留下吧,日子过得真的不像人;要说回家呢,又害怕父老乡亲们笑话。我说孩子们回来吧,我们不会笑话。他们挣扎了又挣扎,终于有几个勇敢的后生娃娃毅然踏上了返乡的路。我是多么欢欣鼓舞啊!


返乡的娃中有个80后叫李建。他在城里辗转多年,跟一个老板搞装修。有一天,老板打电话说要来沙堡溪看看。李建说我们穷山沟,又没有开发,有什么好看的。老板说我就喜欢看原生态。那天,李建早早在沙堡溪路口迎接。覃老板弃车步行,两人溯溪而上。

覃老板徜徉在沙堡溪畔,一路叹为观止。沙堡溪是唐崖河的一条支流,唐崖河是我们唐崖镇的母亲河。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唐崖土司城遗址”就坐落在唐崖河西岸。土司制度是中国封建王朝在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的分封世袭制度。曾经,我们的祖先历时400年,承袭18,在唐崖河流域创造了无限辉煌的土家文化


两人漫步在石板土路上。潺潺溪流,清澈见底,鱼虾蚌蟹,畅游其间。河床裸露的湿地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芹菜。两岸的沟沟坡坡,到处疯长着肥硕的野蒜、百合、黄花菜、蕨菜、藜蒿或茼蒿。荒废的田间地头,被野生的荠菜所覆盖,因无人采食,荠菜已经抽茎开花,一片一片的小白花在风中摇曳点头,似乎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沿溪走了10来里,便到了李建的家,那是一栋纯卯榫结构的木屋,分上下两层。覃老板见了,惊讶不已,连连说你家太土豪了,太奢侈了!一整栋房子居然全部用原木建造!

李建淡淡地笑:我家穷,买不起钢筋水泥,只有就地取材,盖了这么个简陋的房子。其实,我们沙堡溪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盖房的。

覃老板越发吃惊:那得砍伐多少树木啊!你知道哈,城里人装修房子或置办家具有几个用得起原木?我搞装修这么多年,给人家用的几乎都是刨花板、密度板、夹芯板、竹胶板之类,那些东西都是用树枝、木屑加粘合剂轧碾而成的水货,会不断地释放甲醛味道。你家这一屋子的原木,要是按城里折算,起码也值200万啊!


李建说哪有哇?照你这么一说,我真成土豪了。不过,说句心里话,回到家乡确实比在城里过得舒坦多了。我在你公司打工,那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了省钱,吃的喝的住的都不得不凑合。每天就啃几个馒头,喝自来水,睡在装修施工的水泥地上。脏点累点,我们农村人不怕,怕就怕那些劣质的装修材料。刚开始我接触到劣质材料会很不舒服,流眼泪,打喷嚏,喉咙发痒干咳嗽。后来渐渐没有这些症状了,我还以为装修材料越来越环保了呢。直到有一天,有家业主来验收装修完工的房子,他们刚一进门,就直嚷好大的味道。我说没有哇,很环保的。房主的儿子恶狠狠地骂我:你这个骗子!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母亲连忙劝解:人家没有说瞎话,你想想他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嗅觉早就没有了。

我一听,吓出一身冷汗。她是医生哦,可不是随便说的。要是我没了嗅觉,多危险啊!像煤气中毒这种事,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覃老板望着李建频频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我提拔你当项目经理你都不干!两人正聊着,十几个香喷喷的野菜端上了桌子:野蒜炒地耳、野芹拌百合、野藜炒腊肉、野菌炒鸡蛋、野韭炒河虾、野芋煨狗肉、野笋炖土鸡、木炭烤野鲫、泉水煮溪蟹、蔷苔蒸河蚌……




覃老板一看,感动得坐立不安,连连说:太破费了!太破费了!这得花多少钱啊!李建憨憨直笑,他心里在说:其实这一桌山珍野味没花一分钱。我们沙堡溪,山水秀美,物产丰富,只要你肯动动手,抬抬脚,什么样的山珍野味都能吃到嘴里。全家人都上桌陪客喝酒,酒也是自己煮的高粱酒。覃老板是行家,咂了一口说:嗯,真正的原汁原味,没有一点勾兑。他一时兴起,反客为主,抱起酒坛子,给每人到了一碗酒。酒至半酣,他忽然注意到房舍对面有两座突兀陡峭的壮丽峰——亲子峰。便大发感慨:古时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今天我是饮酒客堂中,悠然见奇峰,我是不是进入了仙境?




李家人以为是客套话,都笑了起来。覃老板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好羡慕你们,如今有几人能像你们这样天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李建,你得帮我个忙,我要买3栋像你这样的农家木屋,回去吆喝朋友都来你这里养生……

后来,覃老板和他的朋友们都如愿来到我们沙堡溪长住度假。我的儿孙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哦。以前,李建和其他年轻人一样,老是幻想着到城里去淘金,现在总算明白了:沙堡溪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啊!

李建下定决心扎根家乡,要像勤劳的先人那样,用智慧和汗水创造富裕美好的生活。除了经营山珍野味,他还栽种了一片又一片的茶树和果树,日子渐渐红火起来。每年春节,外出打工的儿孙们回来,看到他家一年一个样,触动很大,开始思考到底什么地方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呢?于是,又有一些儿孙们离开了城市,回到了我的怀抱,沙堡溪也渐渐有了人气。





在李建的带动下,后生们撸起袖子大干起来。就在这时,咸丰县政府派来了一支帮扶队伍,队伍的领头人就是我们咸丰一中的黄校长。黄校长领着一中的几位老师驻扎在沙堡溪,每天起早贪黑地走村串户,很快就摸清楚了留守村民的实际情况和真实想法。因此,他的工作思路和计划就非常明确了:健全村委会,修路架桥,铺设饮水管道,呼吁大学生回村建设家乡,发展种养业,教育村民重视环保。

50多岁的黄校长,抛下一家老小,从县城来到我们深山老林,天天废寝忘食地工作。我是服他了,要真切地对他说一声感谢。他领着自己的队伍,把帮扶计划一件一件地都做实了。首先,把瘫痪了多年的村委会重新建立起来,李建毫无悬念地被村民选为村委支部书记。村里有了这只领头羊,其他工作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不过,在修路架桥这件事上,黄校长还是大费了一番周折,搞得筋疲力尽。本来在村民大会上,所有人都同意由帮扶队筹资在沙堡溪修2条路、架3座桥,可是,到了正式开工时,却有一帮村民出来阻拦施工。因为修路要扩宽路基,就会碾压一些田地;架桥也一样,要碾压一点河两岸的田地。别看这些土地一直荒着无人耕种,可一旦要碾压它,就有人跑出来学着城里的钉子户满口开价,索要补偿费。你说这叫什么事呀?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孙?真替他们害臊啊!黄校长费了多少气力才争取到这笔款子。人家想方设法为你沙堡溪免费修路架桥,你却千方百计跟人家要补偿费,天理何在啊?

多亏有李建这样懂事的后生,他带着黄校长一家一家地去说服,总算把那些猪脑壳说开了窍。如今宽阔的水泥路取代了泥巴土路,公路从唐崖镇笔直通到村民的家门口。另一条通往李子溪的公路也要完工了。沙堡溪上架起了3座小拱桥。两岸的村民走动起来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担心暴雨、山洪阻隔两岸的交通。


接着,黄校长又带领大家铺设饮水管道。以前,村民都是在沙堡溪里挑水吃。不仅人畜混饮不卫生,一旦遇上暴雨山洪或冰雪天气,就没法挑溪水饮用。黄校长到实地做完调研后,发现沙堡溪源头有很多泉眼,只要在泉眼里埋一根引水管,涓涓清泉就会汩汩不息地流进每家每户的厨房。现在村民们都吃上了这种纯天然的无污染的免费自来水。

黄校长说,沙堡溪要想兴旺起来,光靠政府帮扶肯定不行,必须依靠有文化有技能的年轻人。他呼吁从咸丰一中走出去的大学生回来建设自己的家乡。90后刘杰就是听到校长的呼唤后第一个回乡的大学生。他原本打算在武汉工作,老校长那封情真意切、语重心长的《告咸丰一中校友书》,唤醒了他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感,于是改变了主意。他觉得校长说的很对,每个游子都不能忘记故土的养育之恩,不能嫌弃故土的贫穷,而应该思考如何回报和反哺。倘若大家都不去建设自己的家乡,都等着别人建好以后再回家坐享其成,那么,振兴沙堡溪就会成为一句空口号。


刘杰是个好后生,带了个好头。随后,一些有文化有眼界的娃们陆陆续续踏上了回家的路。青年人回乡给村里注入了鲜活的力量,曾经那个老弱病残的沙堡溪似乎又焕发了活力,让我又看到了希望。刘杰有思路有点子。他说:单打独斗的传统生产方式很难取得经济效益,农户应该走合作化道路;无论种植业还是养殖业,都应该向专业化、规模化发展;对发展新型农业项目,首先要在产业链上进行整体谋划和布局,使每个生产环节的废料都能成为另一个环节的养料,最终真正走上循环绿色环保发展之路;要利用电商平台推介沙堡溪的特色山货和农副产品。

坐落在沙堡溪边的村委会经常灯火通明,我们都知道那一定是黄校长请来的农业专家正在跟村民一道讨论新增什么产业品种时却又没有达成共识,大家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不过,种植白茶终于成为村民都愿意接受的项目。黄校长又带着李建和刘杰四处奔波,为村民挑选茶苗;又请求唐崖镇政府提供补贴,免费发给村民栽种。沙堡溪两岸荒废多年的土地,如今都变成了绿油油的茶园。也许再过几年,城里的高档茶馆里都会飘荡着带有沙堡溪味道的茶香呢。


我们的农家小木屋也渐渐变得珍贵起来。以前,儿孙们艳羡城里人住高楼大厦,瞧不起自家的木屋,有的人干脆推倒重来,也建起钢筋水泥平顶楼房。谁想的到城里人却要亲近自然,融入自然,正稀罕木屋呢,甚至不惜重金买走那些破败不堪的木屋。奇怪的是,一堆无用的朽木一旦到了城里人手里,立马变得光彩夺目、不同凡响起来。你看室内,他们只用树枝树叶或芦苇野花稍微装点了一下,就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风貌。再看室外,房前屋后都栽种了修竹和腊梅,还有栀子花、茶花、玫瑰、菊花和牡丹。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们从不随手乱扔东西,而是用塑料桶收集生活垃圾,等装满一桶,就送到菜地里掩埋起来,给蔬菜当肥料。

木屋还是那个木屋,只是换了主人,它的气象和样貌就变得高大上起来。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的儿孙们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劣根性:不讲卫生,随手乱丢乱放。卫生搞不好,环境脏乱差,就算你家有钱,生活也上不了台面。村委会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给

村民宣讲环保的重要性,又建了垃圾处理站,还在村民中开展环境卫生比赛呢。如今村民家里收拾得越来越干净越来越整齐了。随着城里养生人群的到来,农家木屋越来越少了。也许有一天,真像覃老板说的那样,小木屋的价值不菲,卖出200万也并不稀奇。毕竟,像沙堡溪这样天人合一的环境也是很稀缺的。


我时常告诫儿孙们:天上不会掉馅饼,只有自己劳动的果实,才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每个人都要对家乡承担一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游子回归家乡,沙堡溪的常住人口在不断地回升。如今我也越来越开心了:儿孙们渐渐回到了我的怀抱,城里人越来越喜欢常住在我的身边。

每天晨曦微露时,只要站在亲子峰上鸟瞰,便能看见晨雾笼罩的沙堡溪两岸又升起了袅袅炊烟,曾经那些破败没落的村庄如今又有了烟火气;我也望见了李建、刘杰们忙碌的身影;更看到了希望,只要儿孙们齐心协力,富裕美好的沙堡溪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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