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整栋宿舍楼还是沉睡的。小米像一只踮着脚尖的猫,蹑手蹑脚地装着澡盆,毛巾、牙刷、牙膏、脱毛膏……可别漏掉什么。扭开宿舍门,铁门的关节生了锈,缓缓地吱呀了一声。小米缩着脖子出去了,用钥匙锁好了门。
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洒在白色的地板上。洗漱间里有两三个女孩,和她一样,穿着宽松的睡裙,散乱的头发垂到了额前。左手边来了一个女孩,吐泡沫水时,稀里哗啦一片,不知道多少参杂了唾沫的液体都溅在她胳膊上了。她没作声,也没挪动身子,只是等那个女孩离开了,把胳膊移到水龙头底下来来回回冲洗。
洗漱完,小米进了浴室。这周上瑜伽课,瑜伽老师教了新的动作,把手臂举过头顶,张开腋窝。她做这个动作时,短袖下的腋毛微微露出,提醒她该脱毛了。她择了周末的早晨在浴室脱毛,只在白天,浴室光线充足,才能看清身上的毛发。
白天的浴室与夜晚的浴室截然不同。白天的浴室吸收了充足的晨光,经过清洁阿姨的打扫,是白的、亮的、干干净净的。夜晚的浴室则是黑的、暗的、脏脏兮兮的,是拥挤、喧嚣和一天的劳累。
小米在南方长大,没见过北方的澡堂子长什么样,只听说他们的澡堂是没有隔间的,开放式的。她顶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女孩洗澡不关门。去年初进校园,新生们被引导着购买门帘,挂在浴室隔间的杆上,就像扯了一块遮羞布似的。每层楼浴室也只有十来个隔间,加起来的门帘却也近百了,楼下商铺可是赚足了钱。今年学校修建,给每栋宿舍楼的浴室隔间装上了门板,原先的门帘统统被女孩儿扔进垃圾桶。小米就困惑了,门板也给装上了,怎么还有女孩开着门洗澡,光溜着身子,一丝不挂,这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了一个漂亮的裸体。小米低头打量了自己的腿,又短又粗,照现在的话说是粗萝卜腿。右腿上有一块微微鼓起疤痕,她睁着眼看了看,又摸了摸。疤痕是小时候烫伤落下的。妈妈叫她把案板上的一碗汤端到餐桌上,是一碗西红柿蛋汤,刚从热锅里盛出来。她不小心,一个趔趄,碎了碗,洒了汤,落了疤。那不过是一碗再平常不过的西红柿蛋汤罢了,是小米家餐桌上三菜一汤的那碗汤,却给她留下了抹不掉的疤痕。或许,她考虑毕业工作以后去做一个祛疤手术。
花洒喷出的水渐渐升温,变得滚烫,刺激了她的皮肤神经。小米回过神来,抹上沐浴露,认真搓起澡来。
晚上,女孩儿挤在狭窄的走道里,抱着澡盆排成一条长队,她们的脸上很难读出点什么,读出的也只有“等待”。她们摘下了玻璃眼镜,充盈的水雾便直袭睁大的瞳孔。浴室的灯坏了,从小米进大学的第一天起就坏了,或许时间还要久远。没有哪个女孩儿提出去找宿管报修,也没有修理工主动上门,这坏掉的灯就一直搁着。黑压压的一片,朦朦胧胧的一片,但这里也有欢声笑语。一个女孩带来手机播放音乐,节奏欢快的歌声像水雾般弥漫了整个浴室。小米从来不会带手机放音乐,但每次都乐在其中。放音乐的女孩热情地和同伴交流着,哼歌的间隙谈论着明星的八卦。突然,她发出“呀”的一声,分贝逐渐提高,带着一丝嫌弃和恼怒,“谁又把卫生巾扔这儿啦?”。同伴的女孩乐呵呵地回复,“或许她只是忘记了。”后来便没有了声音,只有音乐寂静流动着,和花洒里哗哗流下的水一同消失在浴室的下水道里。
脱毛膏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涂在身上黏腻腻的。小米仔细涂抹了两处腋窝,又胡乱抹了些在小手臂上。她并不算一个太精致的女孩儿。照脱毛膏背后的使用说明,小米干干地站着等了几分钟,腋下的毛发渐渐软化,打开花洒,轻轻一搓,毛发就像失了根的浮萍随波逐流。还留下了一点毛发根部,硬硬的,不足半毫米,像男人刮完胡须后的胡渣。
小米拿毛巾擦干身子,套上睡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