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次卡城的土地,我感受到了一种寂静。
这片大陆的人们总是说,这是一座埋葬着英灵的城市。
是的,尽管次卡城早已获得了独立,如今的它十分繁华,可骨子里它仍是寂静的。这寂静中,还掺杂着一些道不明的庄严肃穆。
在这座城市里,城民们安逸地生活,但谁也不会忘记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拿起武器战斗的样子——他们可都是英雄的后代啊!
是一百年前一个喧闹的傍晚,次卡城青色的城墙都已被血浸得发黑了,攻城军才停下速度来让他们得以喘息。年轻的城主撑着一把剑半跪在城墙上,他的盔甲脏污不堪,他的脸颊遍是污血,甚至,他衣物下的小腿因为过度疲劳而抽着筋——可是,在汗水浸湿的刘海下,那一双眸子黑得发亮。
“传令……护卫队……第三队,护送居民出城!”霞光中,他的声音哑而疲惫。
“是!”半倚着的三队长听见声音就站了起来,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们所爱戴的城主,消失在霞光之下沉重的夜色中。
风中传来一缕甜香,夹杂在血腥气中,让人有了片刻的清醒。城主拿披风的一角擦了把脸,口中指挥着守城士兵,鼻尖的玫瑰香气小幅度地扰乱着他的思绪。
“城主!居民们都不愿意出城!”是三队长手下的声音。
城主皱了下眉,回头望去——果然,他所守护的子民们在城楼边上聚集了起来,齐齐仰起脖子注视着他。领头的一位老者目光深邃而悲切。
那些目光好像能灼伤人似的,灼得城主别过了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又克制:“告诉他们,我等他们走了就跟上。”
士兵过去传话,老者深深地望了一眼城主才领着人群缓慢移动,往另一边出城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很安静,也很麻木。这是一群即将要被迫离开家园的人,长久以来的战争让他们内心充满了挣扎。
忽然,他们听见一个小孩子惊慌的声音:“玫瑰!玫瑰!”
人们满怀怒气地看向他,又看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片接着一片凋谢的玫瑰花。
玫瑰,凋谢了……可是玫瑰怎么会凋谢呢?
一腔怒气无影无踪,只有幽灵般的寂静。
城主很年轻,不过他担任城主已经有十年之久了。曾经他是老城主悉心保护、隐藏在暗处的小儿子,是这个将门世家最为稚嫩也最为天真的血脉。这一切原本不需要他来承担,只是,当老城主和城主的哥哥们都战死在前线时,他从遥远的王都赶了回来,来接任这一片他的父亲和兄弟们都热爱着的土地。
在他宣誓接任的那一天——那时地处北疆的次卡城还是冬天,城中凡是种了玫瑰的就迫不及待地开花了,并且在这十年里,玫瑰常年不谢,四季盛开。就连原本不种玫瑰的人家也种起了玫瑰——谁让他们有一个英明到连玫瑰也眷顾的城主呢!
在次卡城的人们心里,玫瑰早已成为城主的代表了。可是,十年都不曾凋谢的玫瑰怎么会谢呢?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望向了城墙,远远的城楼上,一个小小的影子缀在上面。青黑的城墙上这一抹暗红,那是城主浸透了污血的披风。城主的半个身子掉下了墙,一只手在披风的半遮半掩下无力垂着。
他们还能看到,从城主后背插出来的箭矢头,和仅剩的几个疯狂战斗着的士兵。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
大人们强忍着眼泪将小孩子送出自己的怀抱,而孩子们也似乎预料到发生了什么,无声地哭泣。他们聆听着父母最后的教导,从没有这么认真过:
“你要记住,你是次卡城的子民,是城主庇护的子民!你们的意愿是必将夺回城主的土地!”
没有战斗力的老人带着孩子们开始逃,可脚步怎么也快不起来。懂事的孩子们跌倒了又咬咬牙爬起,一瞬间有了大人的担当。而留在城内的男人女人们,从已死的同胞手中接过兵刃,向敌人砍去。
终于,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城墙——
尊敬的城主啊,您愚蠢的子民无能守护您的领土了……但这座城的子民会回来的……会的……
北疆的心脏,次卡城,在一夕之间凋谢了。馨香的风却在城市上空温柔地盘旋着,不肯离去。
当敌军占领次卡城时,这已是一座死城。敌国的人只敢将次卡城作为军事驻地,因为就连驻守的士兵,也害怕死灵的哭泣。
后来,次卡城的子民果然回来了。新的次卡城成为了一个独立于各国之间的城邦,再没了城主,只有议会。
可惜的是,后来种在次卡城的玫瑰,再也没开过花。
“既然玫瑰不开花那为什么还要种玫瑰呢?”我问。
“我们只是在期待着,有一天玫瑰会不会重开。”坐在小店门口的老人温和地笑着,神情有几分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