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7月底,我初次住进丽森凉泉美井小木屋避暑。这里除了凉爽外,最美妙的享受,莫过于听蝉了。
小木屋建在一座小丘的半山腰。屋后及两侧皆为自然林木,多是马尾松和杂树。屋前有一大片梨树和桃树。门口冒出一眼清泉,围而成井,故名凉泉美井。这栋两层楼的小木屋是典型的土家传统建筑,无论外墙和内墙,抑或楼梯、楼板和门窗,一律由原木建造。楼上楼下共有4间客房,我和阿敏挑选了一楼的房间。
这般田园野趣,不知不觉便使人融入其中,心绪无比宁静,生活节奏渐渐缓慢下来。以前无暇顾及的花花草草、林泉虫鸟,忽然之间深深地吸引着我,尤其是房前屋后的蝉鸣,简直就是妙不可言的天籁大合唱。
一日,与阿敏在林间散步,她问为何只闻鸟声不见鸟影呢?我忙停步聆听,并未听见鸟鸣。她指着树林说,这么多鸟叫,你听不见吗?我方知道,她把蝉鸣当成鸟叫了。我哑然失笑,说这是蝉鸣。她却不信,说蝉声不就是“知了知了”的吗?可现在不是这么叫的呀。我无可奈何,只得拉她到一棵树下,顺着蝉声寻觅,终于看见一只褐色大蝉,鼓动着胸脯,放声高歌。阿敏终于信了,原来这里的蝉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并非她所想象的单调的“知了知了”声。无奈自己一直生活在水泥森林中,对丰富多彩的蝉声竟然一无所知。
万物皆有灵性,万事皆有规律。住在小木屋发呆听蝉的日子里,我练就了一对极其灵敏的耳朵,对蝉声的辨识力不差秋毫。
丽森园的蝉极通人性,非常善待客人。其礼遇之高,令人讶异。就说它们的作息规律吧,与农耕文明保持高度吻合,真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上8点以前,我们还未醒来,它们绝对保持缄默。待听见木屋里有了动静,几只领头的长者便发出婉转悠长的鸣叫,儿孙们便陆陆续续地和鸣,而后是倾巢出动,开始了一天的欢乐大合唱。至下午5点左右,蝉声又变得稀稀拉拉,6点之后,几乎听不见蝉鸣了。难不成它们真知道小木屋的客人要休息了么?
这可跟省城里的蝉们大相径庭啊!我居住的小区里,蝉们总是在大清早天色刚刚发白便开始鸣叫,至夜里10点后还叫。人们在宁静的清晨,或万籁俱寂的午夜,被蝉鸣惊扰美梦,能不烦么?于是视蝉声为噪音,谓之蝉噪。其实,这也不能全怪蝉们,要怪还得怪人类自己。是你们把城里搞得灯火辉煌,彻夜不眠,通宵达旦。生活在小区的蝉们便见样学样,也跟着起早贪黑,熬夜成常态,半夜三更难以入眠,只得嚎叫。
丽森园的蝉不仅作息科学有规律,其叫声也变幻莫测,极其悦耳。它们的音色、音调、旋律、节奏都随它们的情感不断变换,一点也不单调乏味。据说会叫的蝉是雄性,但耳朵有些背;雌蝉是哑巴,听觉却极为敏锐。丽森的雌蝉尤其敏锐。小木屋客人的起居作息时间,它们都一清二楚。每日早晨8点之后,我们起床洗漱,准备用餐。雌蝉便眉目传情,雄蝉心领神会,便昂首挺胸,准备鸣叫了。先是憋着气息,叫声缓慢而悠长,音色圆润,音调低沉,如军旅中的起床号。
起床号之后便是集结号,雄蝉们开始变着花样唱个不停。人类听起来像噪声,可蝉类觉得那是美妙动听的歌声。尤其是雌蝉,因生长着敏锐发达的听觉器官,对雄蝉任何细微的声音变化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于是,一天的情歌大赛便开始了。有的雄蝉猴急猴急的,发出节奏极快的鸣叫,好像在说“美女,美女,我在这儿,快来交配”。有的会调节音频,放缓节奏,润色音质,歌的大意是“啊……知道吗?我多么爱你,我愿意为你而死!你不会说话,也没关系,请你飞到我身边来吧”。雄蝉中的高手,会酝酿感情,似乎还懂乐谱,将音色、音调、旋律、节奏糅合得天衣无缝,唱出的歌声千回百转,如诉如泣,空谷回荡,余音绕梁。歌词是“亲亲…我的宝贝……我要…攀登…高山……采摘星星…给你……我要越过…海洋……抓住彩虹…给你!给你!幸福,就是,天天看见你……”。
在短暂的生命旅途中,雄蝉个个使出浑身解数以获得雌蝉青睐。雌蝉被美妙绝伦的歌声打动后便前去约会。夫妻交配后,雌蝉就用坚硬的产卵管在树枝上刺成一排小孔,将卵产在小孔里,然后吸干树枝的汁液,树枝慢慢枯萎,不久掉落地面。卵中孵出的幼虫便钻进地下,吸食树根汁液,在地下呆上三五年后,才长成成虫,爬出地面,上树脱壳,变成知了,生命如此循环。
蝉不仅在求偶时鸣叫千变万化,对外界的细微变化也会用不同的声音表达。倘若觉得不安全时,它便发出低沉的叫声;觉得安全时,叫声肆无忌惮。受到惊吓飞走时,会发出急促而短暂的叫声。天气愈热愈干燥,鸣叫愈响亮。若是从早上开始一直平稳鸣叫,往往预示着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如果集体噤声,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兆头。
丽森小木屋听蝉,我不仅享受着天籁之音,更是领悟到了天地禅意。蝉的一生,从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来到高高在上的树枝,它们从隐忍到含蓄内敛,再到无忧无虑的舒展,乃至恣意挥洒,最终又回到凋零沉寂,自夏至秋,一个轮回。世间万物概莫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