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这么一个地方,每当你走过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放慢呼吸,甚至闭上眼睛,脑海中的俗事杂务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里的光线、气息、声音、触觉,还有一些莫名浮现的念头,一些长久未想起的事物,或仅仅只是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感觉,那么你已经喜欢上这了。于我而言,百花园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是六月的一天,随着闭馆铃声《天空之城》的响起,我踏着这舒缓、略带伤感的旋律走出图书馆,融入武科大的夜色。
回宿舍有三条路,左边是主道,这时正热闹着,在东澜岸逛完商场的同学,在南门外小吃一条街宵完夜的同学,大家说笑着,穿行其上。中间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两旁种满鲜花,虽别有一番风味,但不免有些阴森。我走上了右边的路。它不如左边的路热闹,也不似中间的路幽僻。两旁有几盏不甚明亮的灯,给人一种莫名的温柔。同行的人不多,心照不宣地沉默,好像这条路原该属于虫声、脚步声和风过竹林的声音。
走下沁湖桥,便来到了一座半圆形的大花坛,名叫百花园。百花园位于沁湖北岸,约有四亩地。沿着湖岸有一排高高垂下的柳树,像是守护花园的勇士,夜深了也不肯休息。
百花园的北边是食堂,这时已黑灯瞎火。想起白天,当我坐在里面用餐,抬眼总能看见这被沁湖环抱的花坛。夕阳西下,淡红的光晕柔柔地洒向它,三三两两的同学踱着步,穿过它,享受着忙碌一天后的悠闲。
东北处是北苑操场,仍有不少人在跑步,打球,呐喊,挥洒着青春的汗水。但热闹是他们的,厚重的夜色将喧嚣过滤,宁静归于这里。
西南处是恒大楼,隔着沁湖,只有顶楼尚可看见一点灯光,那是在排练舞曲的同学。看着那似在跳动的灯光,仿佛也听见两三段旋律,飘过沁湖,变得悠长而渺渺,让人不由地想起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这一意象。
在百花园,春天的主角是油菜花。南风吹过,宛如一个个少女穿着黄裙子在阳光下翩翩起舞,蝴蝶伴着舞,蜜蜂在歌唱。清新、自由、沁人心脾的香味和热烈、灿烂、无以言表的色彩酿成一坛陈年老酒,让人如痴如醉。秋冬季是薰衣草,那纤柔的,紫蓝色的花朵,在沉郁的天空下像优美而孤高的灵魂,淡然地走过前世今生。熏衣草的香味是独特的,薄荷里带点淡淡的甜香,勾起人依恋和怀旧的情绪。
而现在,夏天,正是葵花的舞台。一眼望去,一根根笔直的长茎,支撑着圆圆的花盘,错落有致地散布在花坛内。它那舒展的叶子,在夜色下呈墨绿色,像是一把把扇子,似乎等着人靠近,以送出些许清凉。花盘被几十片黄色的花瓣簇拥着,微微下垂或上扬,在月光下隐隐有深浅之别。微风拂过,轻轻摇摆,似在无声的述说。
葵花的花语是信念、光辉、忠诚,寓意沉默的爱。虽然没有油菜花那样绚丽,也不似薰衣草那般高雅,但阳光、明媚,绽放的是对生活的热爱。我们常在不经意间显露出对生活的热爱,比如穿行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和香气扑鼻的小摊,比如在安静明亮的图书馆读书,比如踱步赏花,挥洒汗水,比如此时此刻我伫立在这花坛内仰望星空。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拂过。想起苏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月色入户,欣然起行,见庭下积满清水般澄澈的月光,竹影荡漾,不禁慨叹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如今,似乎大多数人都成了东坡居士口中的“非闲人”了。我们挤进霓虹灯,挤进高楼大厦,终日奔波,赏花月下早已成为一种遥远的回忆,但不能就说我们失去了热爱,因为热爱生活关键不在于做什么,而在于想什么。行走在百花坛中却心事重重与端坐在钢筋水泥内回忆蓝天白云,前者见美似盲,后者举目皆美。就像今夜的葵花,即使身处黑暗,但总有一颗向着太阳的心,这才是真正的热爱。
不知何时飘起毛毛细雨,静静地洒在我的脸上,是润泽和轻松的感觉。葵花还做着清梦,任由微雨偷偷带走她们的尘垢,焕发出清秀的光泽。大约也因这蒙蒙的雨,园里的香气更淡了,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潮湿的草丛气息和泥土滋味,在花坛上方飘动,这若有若无的气息反而让人忍不住用力呼吸起来,像要拼命留住什么渐渐消逝的事物。
夜深了,该回宿舍了。记得泰戈尔曾说,不必逗留着,去采鲜花来保存,因为这一路上,花自然会继续开放。挥手告别吧,心中有光,处处花开,相逢总有时。
很多年后,当我早已离开校园,在某个深夜,我站在某一片空地上,仰望如水的月光,恍惚之间,又走下吱呀作响的沁湖桥,来到一座花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