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立秋时节,万里无云,天空澄澈得像孩子的眸子,纯净美好。母亲站在一椽屋檐下,长长的剪影偎在远去的夕阳里,说:“立秋十八曝,难得老天爷今天立秋心情这么好,今后怕是不会像上半年那样,下的不成样子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乍暖还寒,往往是最难将息。近日,下半晌总是雷雨交加。蝉早已在秋风扫落叶的罅隙里,生命完结。可那三伏的性情多变却传染给了多情的秋了。
今日,停电了。
幸运的,是母亲煮的饭,恰到好处地熟了。电饭锅也庆幸自己没肚子里半熟不熟烂在那儿,否则又是母亲操着铲子,乒乒乓乓一顿折腾。
一人呆呆的坐在房里,电脑上沿的扇形图标无神地,时有时无的闪烁着,像一道疲惫的目光,强撑着,令那面前凝神望它的人,确凿是莫名不安与焦躁。
我心存侥幸地,打开手机屏幕,心念数据网恐怕可以缓解尴尬。无奈,停机锁住了流量。网页空白地焕然一新,竟陌生得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加载条徒然地卡在最后一段距离终点站不远的十字路口前,像一个无形的门闩,铁似的,紧紧僵持在那儿,将那门外的信息洪流拒之门外。我蓦然一怔,电停,锁住了网;网停,锁住了数据的横流;这条无形之流干涸了,又冻住了一个数据拼凑的虚拟世界,以及,那个世界所有有用抑或无用的消息。
思忖之余,屏幕骤然夜幕降临,像一道闪电,刹住了我所有连绵的思绪。黑色的屏幕,反射着钢化玻璃特有的犀利而逼人的目光,它一眼便窥见了面前那个空洞而无神的面容,灼的我不敢直视。看来,相比于《忏悔录》里卢梭无情地解剖自己,我确凿是相形见绌了。我心想,这难道是种的退化,还是时代的退化?但究竟无论如何,我竟痴痴的笑出声来,这笑声分明就在我的嘴边。是的,我曾在李诞的脱口秀节目里,看到过描述此刻的段子,“这幅嘴脸,简直让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这或许是每个人的自嘲。
我内心不安的蝴蝶,终于静下来了,被我稳稳握在手心。我开始欣慰了,头一次有种透口气的清新感,直彻骨髓。我想,顾城诗里有一个设喻竟如此契合我们的处境,“结果我们爬进一锅汤里,这汤煮了太久……”这也或许是大多数人,可怜的人们与数据的关系罢。我们用数据查看图片,分享视频,关注每天的热点;数据公司用我们跑出来的数据,总是尽力挖掘我们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以及可能的一切。于是,我们的钱包被打开,我们的精力被压榨,我们的思想开始像碌碌众生一样平质化。不断掏空的,是我们每一根思想的芦苇特有的思考,我们人类智慧而丰硕的头颅开始不再如实心的麦穗一样,谦逊地低首,取而代之的,是自以为仰望星空的抬起高傲的头颅。我们开始习惯,习惯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荒诞的报道,怪象频出的新闻,真假参半,像一锅熬的似毒非毒的汤,蛊惑着每一个昂首的头颅,甚至令其麻木不仁。与其说是,信息普及大众,不如用收割,数据收割着一群可悲的受众。我们在享受多巴胺的快感时,也让我们宝贵的生命,那个内在生命,日趋衰老。
我在窥着黑色的黑色屏幕时,它也用目光拷问着我,仿佛我在停电半晌,接受着拷问……倏忽间,我骤然明白了自己日益熄灭的文学热爱,以及背后人事的种种思考,是如何一步步熄灭,乃至被湮灭的。更为重要的,那颗浮尘里澄澈洞明的心,究竟如何慢慢蒙尘,最后让蜘蛛网查封了我旧日里的思想炉台的。我生活的激情,以及激情的幻灭,就如同一场场微缩版的生与死,循环上演,更迭不休。
无数的朋友,在问及过往的某些事,还在坚持否,回答往往是一句“我太躁了”,于是,一切,便不了了之。
呵——我们就是在屏幕前,有时那样面目全非,可憎抑或可爱。我们被裹挟着前行,不知西东,更搁浅智慧……